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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為奴隸的母親

    時間:2017-01-22來源:網友提供 作者:柔石 點擊:
    為奴隸的母親

      她底丈夫是一個皮販,就是收集鄉間各獵戶底獸皮和牛皮,販到大埠上出賣的人。但有時也兼做點農作,芒種的時節,便幫人家插秧,他能將每行插得非常直,假如有五人同在一個水田內,他們一定叫他站在第一個做標準,然而境況是不佳,債是年年積起來了。他大約就因為境況的不佳。煙也吸了,酒也喝了,錢也賭起來了。這祥,竟使他變做一個非常兇狼而暴躁的男子,但也就更貧窮下去。連小小的移借,別人也不敢答應了。
      在窮底結果的病以后,全身便變成枯黃色,臉孔黃的和小銅鼓一樣,連眼白也黃了。別人說他是黃疸病,孩子們也就叫他“黃胖”了。有一天,他向他底妻說:
      “再也沒有辦法了。這樣下去,連小鍋子也都賣去了。我想,還是從你底身上設法罷。你跟著我挨餓,有什么辦法呢?”
      “我底身上?……”
      他底妻坐在灶后,懷里抱著她剛滿五周的男小孩――孩子還在啜著奶,她訥訥地低聲地問。
      “你,是呀,”她底丈夫病后的無力的聲音,“我已經將你出典了……”
      “什么呀?”她底妻子幾乎昏去似的。
      屋內是稍稍靜寂了一息。他氣喘著說:
      “三天前,王狼來坐討了半天的債回去以后,我也跟著他去,走到了九畝潭邊,我很不想要做人了。但是坐在那株爬上去一縱身就可落在潭里的樹下,想來想去,總沒有力氣跳了。貓頭鷹在耳朵邊不住地囀,我底心被它叫寒起來,我只得回轉身,但在路上,遇見了沈家婆,她問我,晚也晚了,在外做什么。我就告訴她,請她代我借一筆款,或向什么人家的小姐借些衣服或首飾去暫時當一當,免得王狼底狼一般的綠眼睛天天在家里閃爍?墒巧蚣移畔蛭倚Φ溃
      “‘你還將妻養在家里做什么呢?你自己黃也黃到這個地步了。’
      “我底著頭站在她面前沒有答,她又說:
      “‘兒子呢,你只有一個,舍不得。但妻――’
      “我當時想:‘莫非叫我賣去妻子么?’
      “而她繼續道:
      “‘但妻――雖然是結發的,窮了,也沒有法。還養在家里做什么呢?’
      “這樣,她就直說出:‘有一個秀才,因為沒有兒子,年紀已五十歲了,想買一個妾;又因他底大妻不允許,只準他典一個,典三年或五年,叫我物色相當的女人:年紀約三十歲左右,養過兩三個兒子的,人要沉默老實,又肯做事,還要對他底大妻肯低眉下首。這次是秀才娘子向我說的,假如條件合,肯出八十元或一百元的身價。我代她尋好幾天,總沒有相當的女人。’她說:‘現在碰到我,想起了你來,樣樣都對的。’當時問我底意見怎樣,我一邊掉了幾滴淚,一邊卻被她催的答應她了。”
      說到這里,他垂下頭,聲音很低弱,停止了。他底妻簡直癡似的,話一句沒有。又靜寂了一息,他繼續說:
      “昨天,沈家婆到過秀才底家里,她說秀才很高興,秀才娘子也喜歡,錢是一百元,年數呢,假如三年養不出兒子,是五年。沈家婆并將日子也揀定了――本月十八,五天后。今天,她寫典契去了。”
      這時,他底妻簡直連腑臟都顛抖,吞吐著問:
      “你為什么早不對我說?”
      “昨天在你底面前旋了三個圈子,可是對你說不出。不過我仔細想,除出將你底身子設法外,再也沒有辦法了。”
      “決定了么?”婦人戰著牙齒問。
      “只待典契寫好。”
      “倒霉的事情呀,我!――一點也沒有別的方法了么?春寶底爸呀!”
      春寶是她懷里的孩子底名字。
      “倒霉,我也想到過,可是窮了,我們又不肯死,有什么辦法?今年,我怕連插秧也不能插了。”
      “你也想到過春寶么?春寶還只有五歲,沒有娘,他怎么好呢?”
      “我領他便了,本來是斷了奶的孩子。”
      他似乎漸漸發怒了。也就走出門外去了。她,卻鳴鳴咽咽地哭起來。
      這時,在她過去的回憶里,卻想起恰恰一年前的事:那時她生下了一個女兒,她簡直如死去一般地臥在床上。死還是整個的,她卻肢體分作四碎與五裂。剛落地的女嬰,在地上的干草堆上叫:“呱呀,呱呀,”聲音很重的,手腳揪縮。臍帶繞在她底身上,胎盤落在一邊,她很想掙扎起來給她洗好,可是她底頭昂起來,身子凝滯在床上。這樣,她看見她底丈夫,這個兇狠的男子,飛紅著臉,提了一桶沸水到女嬰的旁邊。她簡單用了她一生底最后的力向他喊:“慢!慢.……”但這個病前極兇狠的男子,沒有一分鐘商量的余地,也不答半句話,就將“呱呀,呱呀,”聲音很重地在叫著的女兒,剛出世的新生命,用他底粗暴的兩手捧起來,如屠戶捧將殺的小羊一般,撲通,投下在沸水里了!除出沸水的濺聲和皮肉吸收沸水的嘶聲以外,女孩一聲也不喊――她疑問地想,為什么也不重重地哭一聲呢?竟這樣不響地愿意冤枉死去么?!――她轉念,那是因為她自己當時昏過去的緣故,她當時剜去了心一般地昏去了。
      想到這里,似乎淚竟干涸了。“唉!苦命呀!”她低低地嘆息了一聲。這時春寶拔去了奶頭,向他底母親的臉上看,一邊叫:
      “媽媽!媽媽!”
      在她將離別底前一晚,她揀了房子底最黑暗處坐著。一盞油燈點在灶前,螢火那么的光亮。她,手里抱著春寶,將她底頭貼在他底頭發上。她底思想似乎浮漂在極遠,可是她自己捉摸不定遠在那里。于是慢慢地跑回來,跑到眼前,跑到她底孩子底身上。她向她底孩子低聲叫:
      “春寶,寶寶!”
      “媽媽,”孩子含著奶頭答。
      “媽媽明天要去了……”
      “唔,孩子似不十分懂得,本能地將頭鉆進他母親底胸膛。
      “媽媽不回來了,三年內不能回來了!”
      她擦一擦眼睛,孩子放松口子問:
    頂一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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